谈及楷书,许多人的第一反应是清秀工整,那是因为他们未曾见识过颜真卿的颜体。颜体,才堪称真正的书法,字里行间尽显筋骨,仿若一座巍峨高山,稳稳屹立。
初唐楷书追求飘逸,恰似翩翩起舞的公子。然而颜真卿却独辟蹊径,为书法注入力量感。他的字,每一笔仿佛都用尽气力,厚重如石。观其横画,起笔收笔皆藏锋芒,稳如天边连绵之云。再看那竖画,笔直而下,力道可穿透纸背,犹如饱经风霜之老藤。他所写的“国”字、“大”字,结构开阔,对称却不失灵动,宛如身着宽袍之将军,身姿挺拔,威严与书卷气并存。
为何他的字如此有力量?只因字如其人。颜真卿本就是个硬骨头。安史之乱时,他人皆逃窜,唯有他死守平原城。至晚年,为国家大义,慷慨赴死。这种宁折不弯的性情,全然融入笔墨之中。其字里,不见丝毫讨好与谄媚,每一笔皆透着“我就这样,你能奈我何”的刚正。那篇《祭侄文稿》,虽是随手草稿,涂涂改改,但字里行间满是丧亲之悲愤,浓淡墨迹,皆是无声哭泣。这种将人格融入字中的能力,正是颜体最震撼人心之处。
颜体并非凭空而生。它是融合多种风格的产物,既有篆隶之圆润,又带北魏碑刻之雄浑。颜真卿汲取前人精华,再以自身方式重新组合。如他写的捺画,有隶书古朴韵味,又契合楷书规范。他写的钩,不像柳体那般锋利,反而含蓄内敛,力量深藏其中。这种能力,使他的字既能置于庙堂之上,供万人敬仰,又能成为初学者的字帖,便于一笔一划临摹练习。
归根结底,颜体之美,并非小桥流水般温柔,而是大江东去般豪迈。它让书法不再仅是美观的线条,更成为一种精神寄托,一种人格宣言。这便是历经千年,我们再观颜真卿之字,仍会内心触动,为其扑面而来的力量感所折服的原因。